阿标走出来的时候,刘傍几乎是看呆了。
“咳咳”
旁边,马俊熙轻咳一声,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刘傍,他才回过神来。
“很……很奇怪吗?”
看着身上的裙子,阿标有些忐忑地问道。
平时,穿着的都是黑色劲装,从未好好穿过裙子的阿标,对此时此刻自己的打扮,非常没有信心。
“怎么会?要相信我们的眼光嘛!”阿标身后,桃枝和罗兰一前一后,推门而出,“阿标姐姐真的好看极了,对吧,刘傍?”
“嗯,是、是的……”
因双胞胎的话,阿标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刘傍。
而刘傍的目光,一直都没有从阿标身上移开片刻。
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,感受到少女的犹疑与期待,刘傍觉得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。
本来,赞美阿标的腹稿都打好了大半,却被那目光尽数打乱。
“很、很美……”刘傍吞吞吐吐地说,“我……我从未见过更好看的人了。”
马俊熙扶额无奈。
平时大人都怎么教你的啊,怎么这个时候连句话都不会说!
真是急死人了!
“那就好……”
出乎意料地,这样的回答,却是让阿标松了口气。
虽然刘傍的话说得磕磕巴巴,但阿标却感受到了说话者的真诚。
“走吧走吧,你们四个去逛街吧。”罗兰推着阿标与桃枝的肩,“我在这里伺候先生就好。”
“可是,姐姐……”
桃枝刚想说什么,就被罗兰打断:
“没关系的,去玩吧,第一次在凤凰城里过年,当然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了。哦,对了,城西有家糕点铺,上次吃过之后,我还一直念念不忘。你这次出去,给我带点就好。”
“那,那我们走了。”
桃枝拽着马俊熙的袖子,仍旧有些迟疑。
“去吧去吧,好好玩呐!”
罗兰笑着摆了摆手,目送四人离开。
“唉——”
罗兰抬头,望着沉寂的墨色天空。
“都走了,还真是安静呢……”
“我突然想起点事情,得回丞相府一趟。”刚出宫门,就听马俊熙说道,“你们先去玩吧,我和桃枝等会儿就去。”
“啊,哦,好、好的。”现在的刘傍,整个人不是很对,“那我们先走了。”
“嗯,玩好。”
等两人走远后,马俊熙就带着桃枝上了街,只不过,与刘傍阿标不是一个方向。
“你不是要去丞相府吗?”
桃枝看着眼前越来越喧嚣的人声,问道。
“你傻啊,”马俊熙轻笑,“刘傍和阿标,这两人现在明显有些紧张过头了,我要是不说话,恐怕,他和阿标能跟着咱俩一起走。我这不是给他们制造机会嘛。”
也顺便给咱俩制造机会。
马俊熙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。
“桃枝。”
“嗯?”
此时,桃枝正踮着脚,一心一意地够着架子上最高的花灯,被马俊熙这么一叫,身体失了平衡,一个踉跄,向架子倒去。
“小心。”
马俊熙急忙上前几步,扶在桃枝的腰间。
堪堪停在里架子不过毫厘的地方,桃枝长舒了一口气。
“喂,你……”
“拿不到就跟我说一声,何必如此逞强。”
桃枝回头,刚想埋怨马俊熙几句,就见身后的少年,小心地摘下那盏花灯, 递给桃枝, “方才我一时想事,出了神,没有注意,抱歉。以后,若是有什么做不到的事,记得告与我。”
那语气,三分嗔怪,三分心疼,三分宠溺,一份深情。
“谢、谢谢……”
桃枝低头,赏玩花灯,颊上飞红。
那花灯做得相当精致,灯面雪白,其上墨痕寥寥数笔,勾出枝干苍劲。又以粉红点桃花,缀于疏枝横斜间,很是喜人。
“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马俊熙付过钱,凝视着身边少女,“很好。”
花灯的烛光算不上明亮,但足以映照少女娇俏的容颜与玲珑的身段。
今天,桃枝身上的,是孙思邈为她们置办的新衣。
外披的青色斗篷,肩部绣锦云图纹,下摆绣荷花翠叶。
内里桃红襦裙,虽是内夹棉絮,但对女子的身材却把握得极好,该收的地方绝对不放,很好地展现了少女的身姿窈窕。
似是感受到身边少年的目光,桃枝低着头,匆匆走开,有些慌乱。
马俊熙急忙跟上。
他虽始终与桃枝隔着一步的距离,却如影随形。
“哎,你刚刚,叫我做什么?”
两人这么闷闷地走了一段后,桃枝才抬头问道,颊上犹有红晕未褪。
“哦,我刚才才意识到,今年春节,孙先生竟然没有回药王谷,有些奇怪。所以,想问问你。”马俊熙答道。
“哦,这个啊。”桃枝的眼中有一丝失落划过,“冬月中九前后,我们谷主传书过来,告诉我家先生,一天不讨到媳妇,一天别回药王谷。”
说到这里,桃枝忍不住掩嘴笑道:“说起来,当初谷主赶先生进宫,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药王谷与孤山鬼谷世代交好。”
“另一个原因,就是宫里的人找来的时候,恰巧鬼谷先生也在,随手就给先生占了一卦,说是此去凤凰城中,先生红鸾星动。于是啊,我们谷主二话不说就把先生给撵过来了。”
“原来还有如此一段逸事。”马俊熙啧啧称奇。
“只不过,谷主平素喜欢先生也是喜欢得紧,今年不让先生回去,八成不是因为鬼谷先生一句莫须有的占卜。”桃枝在一旁继续说道,“但应该与崔大人有关。”
“怎么,又和大人扯上联系了?”马俊熙奇道。
“你是不知,自崔大人下山后,鬼谷先生独居于孤山。但春节这种节日,如何是自己能呆的住的?十有八九,鬼谷先生会去药王谷过年。”
“而我家谷主与鬼谷先生关系亲近异常,今个儿,应该是想与鬼谷先生单独相处,叙一叙天下闺中。”桃枝解释道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马俊熙点头,但心中却有些疑惑。
总感觉,以这样的举动,待崔大人的师父鬼谷先生,那药王谷谷主,远远不应是视她为闺中密友那么简单。
但若非如此,又是如何?
他虽有疑问,但并没有深究的意思。
“那么,我若是托大人给你提亲,究竟是向孙先生提,还是药王谷谷主提?”
相比于其他的事情,马俊熙更关心的事这个。
“啊——”桃枝先是惊讶,待脑子彻彻底底反应过来后,原本也是相当豪爽、说一不二的侠女,此时此刻,面对此情此景,也不由得忸怩了几分,“嗯……这个……要不……先跟先生说说吧……药王谷……太远……有些麻烦……”
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……
桃枝觉得脸颊仿佛要烧起来了,心脏跳得越来越快、越来越快,仿佛要跳出胸腔。
“嗯,我知道了,过几日,我就向大人告明此事。”马俊熙摸了摸桃枝的头,道,“等我。”
“好……”桃枝的声音轻轻的,淹没在市井嘈杂之中,但马俊熙却听得相当清楚,
“我等你。”
阿标虽是从小在凤凰城中长大,但却几乎没怎么好好逛过凤凰城——平常也是如此。
遇见帝鸿前,她颠沛流离,衣不可遮体,食不可济饥,自是无心玩乐;遇见帝鸿后,为报再造之恩,全心全意习武守卫,更是从未想过自己如何。
而此时,面对着人来人往,车水马龙,阿标竟感受到了一种源自陌生的恐惧。
即使她经历过比这更宏达的仪式,比这更惨烈的战争,比这更冷漠的皇宫,但真正身处红尘之中,仍旧是让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。
于是乎……
将手中糖葫芦的签子扔掉后,阿标伸手。
刘傍立刻递上一包芙蓉糕。
“要冰片糕。”
阿标说的面无表情,甚至没有过多的语调起伏,但刘傍却硬生生地从中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。
他是很想去拿冰片糕,但奈何,此时的刘傍,两只手上都各自拿着至少五个牛皮纸袋子,怀里还抱着五六个袋子,实在是没法从中找到冰片糕。
阿标也不是没注意到这个,她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,并没有真的想着让刘傍从那一堆袋子中找到装冰片糕的那个。
想了想,阿标拉着刘傍的衣角,将他拽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后,开始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打开。
“糖炒栗子、绿豆糕、清明果、茯苓糕……”
一个一个袋子打开,阿标清点着自己买过的零食,只是最后,并没有如愿找到。
“哪儿去了……”
阿标蹙着眉,努力地回忆,难道没有买?不对啊,明明看着那铺子老板打包、刘傍拿走了啊。难道吃完了?不对,没印象啊,似乎没吃,嘴里没有感觉……
再一抬头,就看到刘傍正看着她,面色赧然。
“怎么了?”
阿标问道。
“我……我可能把冰片糕弄掉了……”刘傍犹犹豫豫着,说道,“抱……抱歉……”
“那……那就算了……”本来,阿标是想说“那就再去买一份”,但却看到此时衣装有些凌乱的刘傍,不知不觉改了口。
街上本就人多,刘傍还要护着那些帮她拿的各种零食袋子,原本打理得相当精致的衣着,此时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整齐。
“我、我再去给你买一份吧,再怎么说,也是我不对。”刘傍说道。
“不、不用了……”阿标抱起几袋零食,“这些……够了。”
“那、那好吧。”刘傍虽是如是说着,但眼神闪烁,明显仍有着些别的想法。
阿标点头,重新回了繁华之中。
刘傍跟上,亦步亦趋。
今天,阿标穿的裙子,是桃枝和罗兰特意为她置办的——只不过,同阿标说起时,因担心她不接受,就托辞是不小心多买了布料,顺便替她做了套新衣。
两女选的底色,是夜空一样的墨蓝,深邃近乎墨色。但绸缎的料子极好,很是光滑,在光照之下,也会映出冷光一片。
裙摆之上,是用红线绣着的梅。
那梅枝从裙摆绣起,一路爬上束腰。其上红梅怒放,而线的红色,从花萼到花瓣,由深红渐变为浅红。
梅花之间,又以白色的珍珠点缀,成红梅白雪图。
这衣裙相当精致,但却不会喧宾夺主。
阿标本就是习武之人,身姿挺拔,撑得起略蓬松的裙子;且气质高冷,与那寒梅傲雪相得益彰。
不得不说,罗兰和桃枝的眼光颇高,除却阿标,怕也没有几人驾驭得了这套衣裙。
在人声鼎沸中走了些许,阿标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繁华喧嚣,不再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,而是一个摊子一个摊子转了起来。
刘傍一直跟在她的后面,小心地拿着手里的东西,也因为过于注意手上的东西,等他再一抬头,前面却不见了伊人倩影。
“阿标——”
他四处张望着,刚出口的呼喊淹没于嘈杂之中。
好在,刘傍发现的早,很快就在一个摊子旁边,看到了阿标。
此时,阿标正拿着根檀木梅花钗在手上把玩,钗头坠着的几条流苏随着她的动作,上下跳动,流苏上的珠玉碰撞,其声玲珑,声音悦耳。
“老板,这钗多少钱?”
正在这时,突然有人从她手中,将檀木梅花钗拿走。
阿标抬头一看,正是刘傍。
“不、不要了……”阿标却将檀木梅花钗从刘傍手中夺走,放回摊子上,拉着刘傍的衣角,匆匆离开摊子。
“怎么了?”刘傍不解,“喜欢就买呗,又不差这点银子。”
阿标沉默,松开拉着刘傍的手,低着头,自顾自地向前走去。
看着少女的背影,刘傍这才反应过来,阿标是短发,带不了钗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刘傍说,“我……我忘了……”
“没事,这是我自己选的。”阿标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,一如既往的漠然。
虽说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”,但刘傍知道,在被帝鸿带到宫里之前,阿标一直是孤身流浪,不知父母。
而对于抛弃了她的父母,阿标自然不会在乎什么孝不孝顺的。
所以,为方便习武和保护帝鸿,阿标就将自己的头发剪短,平时也便于打理,不必费心。
之前,阿标一直没感觉有什么问题,直到刚才。
到底还是个女孩。
刘傍在心中想着,平时高高在上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,不过是没遇到喜欢的罢了。
可是现在,遇上了却偏偏戴不了。
那么,以后,她会将头发留起来吗?
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,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处于一种略低迷的状态。
刘傍想跟阿标说什么,但又不知道到底说什么合适。
兜兜转转,两人虽是逛遍了几乎整个凤凰城,却没有再说什么话。
阿标看到零食就自己买了,拿不下的刘傍就上前帮她拿。
如此诡异的和谐,持续到了皇宫之外。
“我回去了。”
阿标望了刘傍一眼,说道。
“唔……你可以……等我一下吗?”
刘傍说完,就跑开了。
阿标虽很是疑惑,但没有叫住刘傍询问,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,顺便继续消灭手里的千层酥。
“给……”
没用多长时间,刘傍就跑回来了,气喘吁吁,手里拿着袋东西,递给阿标。
“这是什么?”
阿标接过,打开。
“冰……冰片糕。”
刘傍顺了顺气息,说道:“阿标大人,春节快乐。”
阿标抬头,恰于此时,凤凰城中,千万孔明灯缓缓上升。
那般震撼人心的景致,此时却只是给眼前的少年做了背景。
阿标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:
“嗯,春节快乐。”
<小尾巴>
城西那家糕点铺,生意红火得有些不可思议。
帝鸿和崔珏赶过去时,那队伍,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在那里排着。
值得庆幸的是,两人发现了已经排上队的马俊熙。
虽然场面一度尴尬得要命,但崔珏还是拜托马俊熙帮他们买了一盒。
然后……
然后帝鸿王上就带着他的丞相,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亲亲热热去了。
而等到他们拿到糕点、准备回去的时候,已近子时。街上人流欲断,显然,都回家吃团圆饭去了。
只是,帝鸿和崔珏进宫后,却是没有在帝江的寝宫里找到他。
两人一路找到了御花园,在湖心楼阁中,见到了罗兰。
楼阁之中,有轻微鼾声。
“我家先生和殿下刚才在里面喝酒。”罗兰说道,“只是,现在已经睡下了。”
“夜晚风凉,劳烦姑娘费心了。”崔珏将手中的糕点交给罗兰,“麻烦姑娘交给帝江殿下。”
“好。”
待两人走远,罗兰看着桌上两盒一模一样的糕点,心中微动。
帝江和孙思邈喝酒时的交谈,她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清楚楚。
那么,她要不要……
这么做呢……
毕竟,她想帮先生。
很想很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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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雪的碎碎念:
新年贺文到此结束,阿雪也要去高考闭关啦!
闭关之前,再放一个下集预告,感觉有点小燃:
——我曾以为,一切都只是偶然,却不曾料想,早在那间小小的茶馆,命运,就开始着墨落笔。无论你我,都不过是在沿着既定的路线,走向结局。
朝堂——
“臣等死谏,恳请王上三思,早日立后,以保我江山万代,子孙无匮。”
江湖——
“你这半块冥王令,怎比得上冥后亲至?”
阴谋——
“要逼走崔珏,很简单。毕竟,他的弱点,太明显。”
阳谋——
“崔珏,孤要了。若是不允,改日就是西北百万雄师压境。”
儿女情长——
“崔珏,本王说了,你,本王绝不放手!”
家国天下——
“王上,一旦开战,生灵涂炭,中原贪安积弱已久,怎是西北的对手!”
“若臣一人可换江山安定……”
“臣,愿往!”
凤凰城中,四方云动。
长风将起,星斗移空。
谁是那执子之人,谁又是棋盘上的摆布由人?
当命运的线纵横交错,此番动荡之后,你我究竟是能得一世相守,还是——
生死长别?
那么,六月再见!
祝大家春节快乐!
以上